一、著名的心理效应及问题的提出
古希腊神话中有这样一个故事:塞浦路斯有位善于雕刻的国王叫皮格马利翁,他用象牙雕刻了一位美女,雕刻时他倾注了自己全部的心血和感情,雕成后又每天捧在手中,用深情的目光凝视她,他完全爱上了这个自己雕塑出来的少女。这种真挚的爱情和真切的期望感动了爱神阿芙狄罗忒,于是爱神给这座雕像赋予了生命,使其活了起来,这位由雕象变成的美女后来做了皮格马利翁的妻子。
上世纪六十年代,美国著名心理学家罗森塔尔受此故事的启发,做了一个有名的心理实验,取得了出乎意料的效果。罗森塔尔和助手来到一所小学,他们声称要对学生进行一个“未来发展趋势测验”,经过测验后将一份“最有发展前途学生”名单交给了校长和相关老师,并叮嘱他们务必保密,以免影响实验的正确性。其实罗森塔尔撒了一个“权威性谎言”,因为名单上的学生根本就是随机挑选出来的。但是,8个月后,奇迹出现了,凡是上了名单的学生,成绩都有了较大进步,且各方面的表现都很优秀。显然,罗森塔尔的“权威性谎言”发生了作用,因为这个谎言对老师产生了暗示,左右了老师对学生能力的评价,而老师又将自己的这一心理活动通过自己的情感、语言和行为传递给学生,使他们强烈地感受到来自老师的关爱和期望,从而变得更加自尊、自爱、自信、自强,使各方面都得到异乎寻常的进步。
由该项心理实验,罗森塔尔总结出“皮格马利翁效应”,后来人们又称这个心理效应为“罗森塔尔效应”。心理学家用这种效应说明,只要热情期待和肯定,就能得到希望的效果,教师对学生的赞扬与期待,将对学生的学习、行为乃至成长产生巨大的作用。皮格马利翁效应或者罗森塔尔效应反映了期望的作用,所以又称为“期望效应”。
近年来,皮格马利翁效应在学校或家庭教育中,受到普遍重视和广泛运用。笔者曾在任教的中学中作过问卷调查,以掌握和了解教师及家长对皮格马利翁效应的认识情况。调查的结果:知道皮格马利翁效应(罗森塔尔效应)的,在髙中教师中占87%,在初中教师中占79%,在髙一年级学生家长中占36%;在知道皮格马利翁效应的教师及家长中,回答“你认为利用皮格马利翁效应最有效的方法是什么”选择答案时,认为是“赞赏”的有33%,认为是“表扬”的有39%,认为是“鼓励”的有11%,认为是“情感关爱”的有7%,认为是“心理暗示”的有5%,认为是“以上几项的综合”的有3%,认为是“其他”的有2%。以上情况说明,当前人们已普遍认识到皮格马列翁效应在学校及家庭教育中的作用,但是在如何正确运用皮格马利翁效应方面认识还很不一致,甚至存在较大的误区。因而,如何正确利用皮格马利翁效应,防止夸大皮格马利翁效应的功能作用,有效减少片面运用皮格马利翁效应带来的负面影响,是当前学校及家庭教育中的重要课题。
二、方法移植过程中凸显的文化差异
任何心理现象或者心理效应,放在人类文化大背景下来考察,对东西方社会来说都应当是相同的。但是,将心理现象放在区域文化背景下来看,却有无数细微的差异,特别是将心理效应具体运用于社会管理时,因东西方文化的差异性导致的特殊性显得尤为突出。
在西方,基督教文化在社会发展历程中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其对西方文明有着深远的影响,以致“博爱”、“尊重他人”、“赞赏他人”、“真诚宽容”等等成为当今西方社会普遍遵从的基本道德或者习俗。因而,皮格马利翁效应得名于古希腊神话传说,并从生产力水平高度发达的美国社会首先揭示出来,这在文化心理因素上有其必然性。
在我国,儒家文化对社会发展历程有着深远的影响,宗法制度及礼教伦常沉积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之中。在文化心态及道德领域,强调“克己服礼”乃至“存天理,灭人欲”,而漠视对生命和人性的尊重。虔诚、利他、内省的宗教从未成为传统文化的主流,民间盛行的是“临时抱佛脚”式的世俗化、功利化宗教,在官方奉行的是“民可以载舟,亦可以覆舟”的利用哲学。因而我国传统社会较为崇尚和追逐“谋略”、“手段”这类致用之学。尤其是近现代,在“反右”、“文革”等极端时期,“斗争”哲学扭曲了人们的灵*,每个人都以管制、约束、谴责、打击他人为“己任”或“正道”,社会完全放弃了对生命和人性的尊重。及至“改革开放”、“全球化”的当代,通过纵向和横向比较后,我们突然发现“人格尊重”已成为一种稀缺的人文资源,故而我们强烈地呼唤“以人为本”,以致“以人为本”成为一种话语式的时代主旋律。
皮格马利翁效应,就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进入我国教育工作者视野的。因而,受传统文化的影响,我们在运用皮格马利翁效应时,不可避免地带有急功近利的倾向,可能会抽掉其人文主义精髓,不注重其人格尊重的内涵,忽视其在培养和塑造学生健全人格方面的重要作用,而仅仅是将其作为一种提髙学生学习成绩或某方面表现的“方法”、“手段”和“策略”来使用。这样的话,皮格马利翁效应的作用及效果将大为减弱,并且还可能会带来负面影响。
三、运用中存在的问题及不当做法
对皮格马利翁效应的认识和运用,由于在我国相对来说缺少相应的文化和心理底蕴,因而我们容易忽视皮格马利翁效应发生作用所依赖及关涉的人文因素,仅将皮格马利翁效应作为一种谋略、计策来使用,或者将皮格马利翁效应的运用简单地等同于赞赏、表扬方法的运用。对当前学校教育中在运用皮格马利翁效应方面存在的问题和不当做法,笔者从教育者对皮格马利翁效应认识的片面性,运用皮格马利翁效应的不当作法,皮格马利翁效应运用不当造成的负面作用等三个层次,来作一些具体分析。
(一)忽视对学生人格的尊重,不注重健全人格的培养。
对学生人格的尊重,生命的关爱,人文精神的培养,健全人格的塑造,是学校教育的灵*或目的,同时也是运用皮格马利翁效应的前提和条件。舍此目的及前提来运用皮格马利翁效应,无异于缘木求鱼、南辕北辙。当今中国正处在社会转型期,那些原有的、植根于传统文化的人文精神被破坏或否定,而与现代市场经济相适应的现代人文精神尚未完全形成,这导致了整个社会陷入人文主义精神相对缺失、功利主义盛行的浮躁状态。在中小学教育中,受应试教育的功利目的的驱动,应试升学成了教育的唯一目的,教育中的人文主义因素被压至最低。为了顺应升学的要求,教师和家长们有意无意地忽视对学生或子女人格的尊重、生命的关爱、人格的塑造。在此社会环境与氛围中,即使我们认识到皮格马利翁心理效应的重要作用,但也只是将其作为提高学生学习成绩、保障升学的“利器”来使用。这是我们运用皮格马利翁效应时,最难以走出的认识误区。
对学生的信任、关爱和尊重是皮格马利翁效应发生作用的首要条件,也是运用皮格马利翁效应的主要方法。皮格马利翁效应又称为期望效应,如果对学生没有真正的信任、关爱和尊重,何来真正的期望。在现实中,我们可能不会由衷地关爱、信任和尊重学生,但是却可能要求学生要有好的成绩表现,并运用皮格马利翁效应来提升学生的学习成绩。在这种情况下,由于并非真正地相信学生的人格、潜力和资质,因而皮格马利翁效应并不能很好地发挥作用和取得实效。这是当前学校教育运用皮格马利翁效应效果欠佳的根本原因。
(二)教育者话语表达与思维模式及具体行为的矛盾。
当前,教育者对皮格马利翁效应的认识及运用,主要停留在话语层面上,还不能真正将其贯穿、渗透到思维理念和行为模式中去。
首先,运用时不能落实到细节。教育者在观念上知道应当对学生多进行肯定、鼓励和赞赏,但是行为往往滞后。教师对学生的肯定、鼓励和赞赏较为空泛,不能针对具体事情进行;而涉及到教学及管理的具体问题时,则以批评、指责、抱怨学生为主,使学生感受不到真正的肯定、赞赏和鼓励。教育者给学生留下的是“口是心非”、“言行不一”的印象,甚至导致学生怀疑老师在赞赏及鼓励后面掩藏着什么不当目的,从而对老师产生不信任感。
其次,运用时不注意暗示的作用。由于我国相对缺乏对“潜意识”、“心理暗示”等进行研究和运用的通俗文化背景,教师运用皮格马利翁效应时,疏于对心理暗示方法的使用。皮格马利翁效应要求教育者从态度、言行中体现出对学生的关爱、信任和鼓励,不仅要在语言上肯定学生,而且要在行为上鼓励学生;对学生的肯定不仅要从较显著的语言中体现,而且要从细微的动作中体现,如通过语气、肢体语言、眼神等传达对学生的关爱和肯定;对学生的肯定和鼓励,不仅要用明显的方法,而且还要用暗示的方法(即两者的有机结合),教师要懂得利用心理暗示的方法,充分发掘学生的无限潜能。
(三)运用形式单一,以赞赏和表扬代替一切。
运用皮格马利翁效应,应当以情感关爱、相信鼓励、肯定赞赏、心理暗示等方式综合、全面进行。但是,一般人往往认为运用皮格马利翁效应,就是使用赞赏、表扬方法。在实际生活中,在运用皮格马利翁效应时,往往也只限于赞赏和表扬方法的使用,简单地将皮格马利翁效应等同于赞赏、表扬效应。这是运用皮格马利翁效应中存在的较为普遍问题。
赞赏和表扬虽有一定区别,但两者都具有以向他人或外界公布的方式进行的特征,因而赞赏和表扬的差异性较小。而鼓励则主要针对对象本人进行,其与赞赏、表扬之间的差异性较大,赞赏或表扬的目的多数情况下是为了鼓励。而脱离了鼓励初衷或目的的赞赏和表扬,其对受教育者的正向促进作用并不是很大。但是,由于赞赏和表扬具有向外宣扬的特性,能满足人们的某种内在需要,因此具有独立的追求价值。
教师和家长作为教育者,最容易犯的毛病就是用赞赏及表扬来代替鼓励。方法的滥用,有可能使方法异化为目的。脱离了鼓励目的的赞赏和表扬容易被滥用,使得赞赏及表扬本身也可成为校园、班级社会中追求的价值目标之一,并可能因此而契合校园外的那些虚假、浮躁的形式主义,使之向校园内延伸。
(四)使学生少数受益与忽视多数学生之间的矛盾。
不可否认,表扬和赞赏是激励学生进步的有效方法;但是现实中,多数情况下,表扬和赞赏往往只集中在少数学生身上,那些较为平常的绝大多数学生则无缘受到表扬和赞赏。同时,这种对少数学生的表扬和赞赏,也是通过与其他多数学生之平常表现的比较来达成的;换言之,对少数学生的肯定性评价是建立在对多数学生表现较为平常的否定性评价之上的。
我国一向较为重视教化的作用,经常以“榜样的力量”来影响社会,时常有"树立英雄或榜样”的说法,并不断在社会大小各个系统中掀起“向某某学习”的运动。不能否认这种教化方法的积极意义,但是我们也不能忽略其中某些负面作用。当过分强调向英雄、榜样学习的时候,实际上存在一种潜意识或潜台词,即“这些英雄、榜样以外的其他人在表现上还很一般或者欠缺”,这对多数普通学生来说可能构成一种负面的心理暗示,这恰恰是与皮格马利翁效应背道而驰的做法。
社会学家总结出一种称为“马太效应”的社会现象,即社会的发展呈现出一种在资源占有上“富者更富,穷者更穷”、在能力发展上“强者更强,弱者更弱”的发展趋势,当表扬和赞赏方法只适用于少数对象时,也可导致学生在智商及情商发展上的高低两极分化,形成教育中的“马太效应”。我们的教育应当是一种平等教育,学生具有平等享受教育资源的权利,对学生来说表扬和赞赏无疑是一种教育资源,因而对学生的赞赏和表扬应当做到具有普遍性,不能厚此薄彼、忽视多数,不能以牺牲多数学生的根本利益为代价来成全少数精英学生。
四、运用中应当注意和矫正的另一心理现象
人的成长必然经历从依赖到独立的过程,而这一过程主要在青少年时代完成。但是,生理发育与心理及情感发育时常不同步,心理、情感的发育往往要滞后于生理的发育。学校和家庭教育要适应和配合青少年情感由依赖到独立的转变过程,矫正心理及情感发育的滞后,促进受教育者健康人格的形成。
处于情感依赖期的人,主要靠别人来完成愿望,且不能正确地自我肯定,他们在乎外界的评价。在情感依赖心理倾向中,最典型的是赞赏依赖。具有赞赏依赖心理的人,其价值观与安全感建立在别人的评价上,以获取他人的赞赏、表扬为生活的目的和重心,一旦失去赞赏或无法取悦别人,个人便感到失去生活的动力和人生的价值。
过多、过滥的表扬及赞赏,不一定有利于青少年的健康成长,有时可能正好迎合或者强化其赞赏依赖心理,甚至可能延缓乃至阻断学生的心理及情感的成熟进程。因而,学校教育在运用皮格马利翁效应时,尤其是在使用赞赏和表扬方法时,一定要对学生中的赞赏依赖心理引起高度重视,把握好使用赞赏方法的度,对学生因人而异地进行正向引导,避免形成人格障碍。
当前,皮格马利翁效应已在教育领域引起普遍的重视,同时,赞赏依赖心理现象也较为突出。由于当前我国学校教育的对象已由多生子女为主转变为以独生子女为主。独生子女的家庭环境,导致他们有强烈的赞赏依赖心理。此外,当前的大众文化背景导致了家长的教育理念发生了根本性改变。大量的成功励志类书籍的出现,比如戴尔?卡耐基的《人性的弱点》、拿破仑?希尔的《成功法则》等等,均宣扬以赞美他人为主的人际关系成功法则,这类以赞赏为主的理念迎合了多数家长的育子需要,能被家长们较快地吸收和运用,这也是导致当前青少年赞赏依赖心理较强的一个重要原因。
赞赏依赖是一种幼稚型人格,问题出在其内心深处,但其外在有所表现。主要的表现有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寻求赞赏”,即与人交谈时有意将话题引向别人有可能赞美他的方向,以求达到被他人赞美的目的;二是“自谈优点”,即在与人交往中经常向他人诉说、谈论自己的某些优点、长处,以达到心理的满足;三是“自我吹嘘”,即与人交谈时虚构自己较为光彩的经历或事实,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四是“争论求胜”,即喜欢与人争论,通过争论体现自己在某些方面胜人一筹;五是“误解争辩”,即在意他人的评价,受到他人的批评或误解时定要据理争辩。
有赞赏依赖倾向的学生,在其赞赏依赖得到满足的情况下,一般有较好甚至突出的表现。但是一旦遭遇赞赏缺失,则失去动力和支撑,在各方面的表现都会下降,并可能出现其他问题。在学生升级,尤其小学升初中、初中升高中、高中升大学,或学生转学、教师调整等情形下,由于教师的变换或教学层次的升级而形成的教师赞赏方式的转变或赞赏对象的改变,部分学生必然会因赞赏缺失发生急剧变化,赞赏依赖心理会导致学生对此产生不适应感,尤其是那些赞赏依赖心理较强的学生受此影响更大。这就是导致部分学生在升学后不能很好地适应新环境、学习成绩全面下降的原因之一。
赞赏依赖心理现象,不仅对学生表现的稳定性产生负面影响,更严重的是会对青少年健全人格的形成产生阻碍作用,并由此导致其他社会问题。在青少年成长过程中,赞赏依赖心理如果得不到有效阻止和矫正,赞赏依赖心理则可能伴随其终身。赞赏依赖严重的成年人,好高骛远,浮躁虚夸,同时感情脆弱,抗挫折能力低,当赞赏依赖崩溃时,容易走极端,甚至抛弃生命,或者铤而走险,在社会秩序以外寻求另类的赞赏满足。
综上所述,在学校教育中皮格马利翁效应既可以是“利器”,也可以是“弊器”,是利还是弊关键在于使用是否得法。若正确使用,必然产生正面效应,可起到促进学生正向发展的作用;反之,不当使用则会产生负面效应,可起到加重学生赞赏依赖心理、阻碍人格健康发展的作用。
基于前述分析,我们看到,对什么是皮格马利翁效应、如何正确运用皮格马利翁效应,从正面来分析和说明相对较为困难。但是,如果我们沿着逆向思维的路径,分析当前在运用皮格马利翁效应中存在的问题和不当作法、从相反方向来诠释什么是皮格马利翁效应以及如何正确运用,比从正面分析和说明皮格马利翁效应要简单得多。笔者认为,当前在学校教育中运用皮格马利翁效应,应当高度重视东西方文化差异导致的认识差别,转变传统教育思维模式,认真做到关爱学生、尊重学生、鼓励学生,加强对学生的正向心理暗示,平等对待学生,适当使用赞赏和表扬方法,避免学生形成赞赏依赖心理,进而培养学生的健全人格。